源頭至少在清代,寧夏已有小曲藝人活動
1937年,著名回族學者白壽彝隨國民政府組建的“西北考察團”,對寧夏進行了一次走訪考察,并以日記形式做了記錄。記錄中,有一段他當年7月18日到達平羅縣黃渠橋時的見聞。
“沿黃渠東岸前行,遠望黃麥青煙……一家鄉(xiāng)人于收煙后,相率作弧形,中立一人,唱念有詞。同行小販告訴我,此謂打鬧。每收煙時,有閑漢專作此項工作,祝主家收成豐富,主家輒以煙土二三錢酬之?!?/p>
所謂“收煙”,指寧夏舊時曾廣種鴉片煙田。見聞中的“唱念”一景,對應的是舊時寧夏說唱藝人在煙田收獲時節(jié)“趕煙場”的謀生畫面。至于“唱念”的是何曲種?根據(jù)情形及地域推斷,很大的可能性便是——寧夏小曲。
70多年前白壽彝先生的一段見聞,反映了民國時期包括寧夏小曲在內(nèi)的本土說唱藝術(shù)的一個珍貴片斷。但如果追溯,寧夏小曲的源頭更久。
寧夏民族藝術(shù)研究所研究員張爽著有《寧夏曲藝簡史》一書,在她的考證中,因缺少歷史文字記載,寧夏小曲形成年代不詳,但據(jù)老藝人回憶,清朝寧夏境內(nèi)已有民間小曲藝人活動。所以如果追溯,寧夏小曲的歷史至今也走過了至少三百年的歷程,可謂久遠。
清道光年間,陜西漢中逢災,有當?shù)啬_戶逃難至寧夏銀川、永寧、中寧等地,帶來了一批陜西的民間小曲,豐富了寧夏當?shù)匦∏那{(diào);其后,又有蘭州賣唱藝人伊不郎子帶領(lǐng)其表姐、妹妹等多人,在銀川街頭演唱。
這一時段,寧夏境內(nèi)出現(xiàn)了外地與本地小曲藝人共存的局面。本地小曲藝人在演唱時,吸收了許多陜、甘小曲的元素,使寧夏小曲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和豐富。
或盛或衰,一直綿延至今
大約從清光緒年間起,寧夏小曲廣為流傳。其表演形式也漸漸固定,即:唱小段子時,一個人拿梆子擊節(jié)站唱,另一人操三弦彈奏;若曲目較長,則二人坐唱,一人彈三弦或拉胡琴伴奏主唱,另一人持簡板、梆子等擊節(jié)幫腔;若一人表演,則自彈自唱。
隨著寧夏小曲的流行,寧夏小曲的賣唱藝人也漸多起來。在張爽的研究與考證中,當時的演唱者不僅有漢族藝人,還有回族藝人,如寧夏府城(今銀川市)的黃繩匠、永寧的王葫蘆子、靈武的鄭麻子……
如今看來,這些早已遠去的人物顯然陌生,但一個個無比“接地氣”的名字,已足以反映這些藝人的鄉(xiāng)土與民間性。事實上,這也是寧夏小曲延續(xù)至今最顯著的一個特點。
這些藝人,逢年過節(jié)或婚喪大事時,走街串巷,沿街賣唱,有時還被主人請到家中唱堂會。漸漸地,一些專門演唱寧夏小曲的職業(yè)班社也出現(xiàn)了。同時出現(xiàn)的還有專門的表演場所,如銀川當時的兩湖會館、火神廟戲臺、小廟戲臺等。此番情形,或盛或衰,一直綿延持續(xù)至民國時期。
從寧夏小曲到寧夏坐唱
在張爽《寧夏曲藝簡史》一書的記載中,新中國成立后,1954年,甘肅省舉行第一屆民間藝人會演,張有貴代表當時的銀川專區(qū)參加演出,這也是寧夏小曲首次被搬上大舞臺。
1958年,寧夏文工團郝振民、崔鈞等人對寧夏小曲進行整理、創(chuàng)新,創(chuàng)作了《老漢我愛讀毛主席的書》,被稱為“銀川說書”。
歷經(jīng)“文革”的中斷,到了上世紀70年代中后期,銀川民間藝人閆祿、曲藝演員徐明智等人,又展開新一輪對寧夏小曲的挖掘與整理,一系列以寧夏小曲為基礎(chǔ)創(chuàng)作的新節(jié)目應運而生。
1981年,全國曲藝優(yōu)秀節(jié)目觀摩演出在天津舉行,徐明智和張茂起表演的《遇親人》,分獲創(chuàng)作、表演二等獎。也是在這次演出中,這一源自寧夏小曲的曲藝形式被正式定名為“寧夏坐唱”。
時至今日,寧夏坐唱已成為寧夏本土曲藝的代表。作為寧夏小曲于現(xiàn)代舞臺的延伸與流變,寧夏坐唱無疑是這一古老曲種的延續(xù)與傳承。
藝人越來越少,前途不容樂觀
與幾乎所有可列入“非遺”的民間藝種一樣,邁入現(xiàn)代門檻的寧夏小曲,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驗。徐明智2014年時60歲,被稱為“寧夏坐唱第一人”。為了讓這一源自寧夏小曲的傳統(tǒng)曲種跟得上時代,他嘗試過許多創(chuàng)新,包括給寧夏坐唱加入伴舞、甚至吸收諸如rap等流行音樂元素。但是,“仍然很艱難”。
2014年,徐明智去寧南地區(qū)做了一次考察,目的是了解那里還有多少人在搞曲藝。結(jié)果很不樂觀,“除了有兩個人在說相聲,基本上沒了。”
曲藝尚且如此,更別說其中的寧夏小曲。就他自己的見聞,在銀川、中寧、青銅峽,還有一些寧夏小曲或?qū)幭淖乃嚾耍耙呀?jīng)很少很少”,而且基本上都是老人。至于寧南地區(qū),“已經(jīng)沒了”。
舞臺上,徐明智的搭檔是他的兒子徐晨。這也是他唯一可以托付技藝的傳承人。在他看來,沒有創(chuàng)新,傳統(tǒng)藝術(shù)就會沒有生命力;但同樣,少了傳承與發(fā)揚它的人,這一本土曲種的命運一樣“形勢嚴峻”。
千百年來一直流傳在寧夏的民間說唱藝術(shù)給當?shù)厝说纳钤鎏砹藷o限的生機與樂趣。保護寧夏民間說唱藝術(shù)的任務仍十分艱巨,寧夏還繼續(xù)推進和加強對該項目的保護工作,比如成立寧夏民間說唱傳承班,培養(yǎng)可以自彈自唱寧夏坐唱唱段的傳承人;編輯出版寧夏民間說唱相關(guān)專著;舉辦寧夏民間說唱研討會以及相關(guān)賽事,向廣大群眾宣傳寧夏民間說唱。
解放前,銀川的大街小巷及重大廟會上,人們經(jīng)常會看到一位身材高大、臉龐瘦削的藝人,他能邊彈三弦,邊聲情并茂地唱寧夏小曲子。他唱的曲子,常常讓觀眾百聽不厭,他就是那個年代的“文娛明星”——張玉貴。
提起張玉貴,老銀川人幾乎無人不知,很多人都是小時候聽著張玉貴的寧夏小曲子長大的。如今,老人已故去28年。記者幾經(jīng)輾轉(zhuǎn),終于來到張玉貴位于銀川市大新鎮(zhèn)塔橋村七隊的家。他的兒子張躍已是64歲的老人。說起小時候父親唱小曲時家里的熱鬧場景,他想起來都很自豪。張躍告訴記者,父親沒上過一天學,不會寫字,也不識字,但他編小曲子的詞張口就來,都是即興創(chuàng)作,記憶力特別好。別看他經(jīng)常在那么多人面前演出,但在人多的地方,別人跟他開玩笑時,他還會害羞;父親不抽煙,閑了就編快板、唱小曲,為人風趣幽默,口才很好。
自幼喜歡小曲子
張玉貴自小嗓子條件好,又非常喜歡唱,就跟隨燈影戲班伴唱。漸漸地,他喜歡上了民歌、小曲。張玉貴不僅會唱,還彈得一手好三弦,會彈月琴,能拉二胡、板胡、會吹嗩吶,善打十六塊竹瓦子,能熟練擊打魚鼓、簡板,梨花剪等多種打擊樂器,還會耍皮影戲前手。
解放前街頭賣藝
民國初年至解放前,銀川街頭巷尾經(jīng)常有賣藝者演唱寧夏曲藝。那時,銀川城內(nèi)還沒有專業(yè)演出場所,藝人們多集中在有甜水井的地方(多開有茶館和飯館)和廟會上演出。張玉貴是這些藝人中的一位。老銀川人幾乎都知道張玉貴彈唱得好。有錢的大戶人家還時常把他叫到家里去唱上幾段,給個仨倆銀錢。有時候,尤其是麥收時節(jié),他也會和其他藝人一起到鹽池東山、定邊、榆林、平羅等地賣唱。賣唱所得幾乎都是五谷糧食、衣物布匹等。
1944年,馬鴻逵把張玉貴請到了府里,指名要他唱一首《孫殿英打?qū)幭摹?。這一晚,張玉貴懷抱三弦,演唱了《孫殿英打?qū)幭摹贰恶R仲英打?qū)幭摹贰秾幭臄?shù)花》等民間小調(diào),還唱了幾段寧夏眉戶,馬鴻逵聽得非常高興。
解放后走上舞臺
新中國成立后,寧夏曲藝藝人走上了舞臺,用新的唱詞宣傳黨的政策和歌頌英雄模范人物,張玉貴、夏花花是這一時期的主要代表藝人。
上世紀50年代,自治區(qū)文化部門發(fā)現(xiàn)了張玉貴的演唱才華,很重視他的演唱活動。他開始代表寧夏參加全國的比賽。1954年,在甘肅省舉辦的第一屆民間藝人會演大會上,張玉貴代表銀川專區(qū)參加演唱的銀川小曲《害相思》,載譽而歸;1956年,張玉貴又參加了在蘭州舉行的陜甘寧五省區(qū)民間藝人會演,他以一首<風攪雪>,獲得“藝人獎”。獎品是一張獎狀,一支金星鋼筆,一身咔嘰細斜中山裝,還有60元回程路費。這在當時,是非常高的榮譽。這一年,張躍12歲,他依稀記得,父親得的那張獎狀一直在家里的墻上掛了很多年,直到幾年前搬家時被弄丟了。銀川市說唱團副團長徐明智告訴記者,這是《風攪雪》的唱詞,俗名叫《男光棍女寡婦》,從正月唱到臘月,表現(xiàn)了男人女人互相無法離開的內(nèi)容。張玉貴本人中年喪妻,可以說這首《風攪雪》是他自己現(xiàn)實生活的寫照,也是他來源于生活的創(chuàng)作。他的《風攪雪》《三子分家》,常常唱得村里的老年人老淚縱橫,久久不愿離去。
張玉貴一生演唱的曲目很多,除了當時的小曲藝人們幾乎都會唱的《風攪雪》,他的主要代表作有《十里亭》《三子分家》《三十六花》《媒江雪》《下四川》《貨郎哥》《小放?!贰洞驒烟摇贰稉觳瘛贰洞蚵贰贰秵柌 返龋形辶N之多。尤其是《風攪雪》,深受廣大聽眾喜愛。
一個不怎么識字的民間藝人,為什么能在民間曲藝這個領(lǐng)域取得如此大的成就呢?在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與中國民間文學集成寧夏卷編委會編寫的《寧夏民間文藝界人物錄》這本書上,我們似乎可以得到準確的答案。這本書里,總結(jié)了張玉貴能夠把寧夏小曲子唱得如此出色的四點原因。首先,他的演唱有自己的特點,將音樂和寧夏方言揉合融匯,使寧夏的小曲子成為獨具特色的音樂文學;他能自彈自唱,彈唱并重,聲情并茂;他有高超的三弦彈撥技藝,一般人彈三弦都是單撥三弦,他能嫻熟雙撥;他自幼聰明,記憶力過人,每次演唱都是一氣呵成,從不打嗑,即興想起的詞過后依然記憶清晰。
窮困一生的民間藝人
在張躍的記憶中,父親四處演出掙的錢只夠勉強糊口。自己結(jié)婚時,父親拿不出足夠的錢,還是和父親一同演出的藝人們,你湊幾角錢,他湊一元錢,湊足了娶親的錢。那之后,家里就一直在還債了。上世紀70年代末期,張玉貴在家閑不住,每天一早,他拉著3歲的小孫子,步行到銀川市南門廣場,懷抱心愛的三弦,又開始彈唱小曲賣藝。那時,他每天能掙十塊八塊貼補家用。這樣的賣藝生活大約持續(xù)了5年,小孫子上學了,他自己腿腳也走不動了,就沒有再去。張躍說,父親于1980年農(nóng)歷六月初一去世,享年84歲。他留下的僅有4間土房和以前賣藝用過的三弦、銅鑼、撞鈴等樂器。而這些樂器對于對音樂一竅不通的張躍來說,無異于廢物。后來,他把它們賣給了鄰村喜愛這些樂器的一個村民。
后繼無人的遺憾
銀川市說唱團副團長徐明智告訴記者,他小時候聽過張玉貴的彈唱,自己如今從事的寧夏坐唱藝術(shù)也借鑒過張玉貴的彈唱藝術(shù)??梢哉f,張玉貴是寧夏小曲子演唱的代表人物。后來,寧夏的文藝工作者挖掘了寧夏小曲表演中的坐唱形式,經(jīng)過加工改造,使寧夏小曲的坐唱表演形式逐漸形成一個新曲種:寧夏坐唱。寧夏小曲隨著民間藝人的逝去逐漸消失,偶爾只在民間個別人之間流傳。張玉貴沒有帶過徒弟,隨著他的去世,他演唱寧夏小曲的技藝也隨之被帶走了。值得欣慰的是,張玉貴的演唱藝術(shù)早已引起銀川市文化藝術(shù)部門的重視。在他離世前,銀川市群藝館的干部王仰甫找到他,專門為他演唱的《風攪雪》《三子分家》《十里亭》《窮人樂》等代表性曲目錄了音,為后人留下了珍貴藝術(shù)遺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