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厚墓志銘》是唐代文學(xué)家韓愈為已故好友柳宗元所創(chuàng)作的的墓志銘。這篇墓志銘講述了柳宗元的家世、為人、政績等,包括了世系、卒葬、子嗣等墓志銘應(yīng)該有的內(nèi)容。通過對柳宗元的生平事跡的綜合概述,作者高度贊揚了柳宗元的文章學(xué)問、政治才能和道德品行,對柳宗元受排擠、長期遭貶、窮困潦倒的經(jīng)歷給予深切的同情,對柳宗元的一生給予了高度的評價。
文章打破了傳統(tǒng)碑志文的形式,形成了夾敘夾議、議論橫生、深沉蘊藉、誠摯委婉的特殊風(fēng)格韻味。全文酣暢淋漓,頓挫沉郁,抑揚隱顯不失實,飽含朋友交游無限愛惜之情。
子厚:柳宗元的字。作墓志銘例當(dāng)稱死者官銜,因韓愈和柳宗元是篤交,故稱字。
墓志銘:古代文體的一種,刻石納入墓內(nèi)或墓旁,表示對死者的紀念,以便后人稽考。
諱:名。生者稱名,死者稱諱。
七世祖慶:即柳慶,他在北魏(拓跋魏)時,封平齊公。其子柳旦,為北周中書侍郎,封濟陰公。文章是韓愈誤記。
拓(tuò)跋(bá)魏侍中:北魏國君門下省的長官。
曾伯祖奭(shì):即柳奭,他是唐高宗李治王皇后的外祖,曾任中書令。
褚(chǔ)遂良:字登善,曾做過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尚書右仆射等官。唐太宗臨終時命他與長孫無忌一同輔助高宗。后因勸阻高宗改立武后,遭貶憂病而死。
韓瑗(yuàn):字伯玉,官至侍中,為救褚遂良,也被貶黜。
皇考:古時在位皇帝對先皇的尊稱,后引申為對先祖的尊稱,在文章中指先父。
太常博士:太常寺掌宗廟禮儀的屬官。
權(quán)貴:文章指竇參。
侍御史:御史臺的屬官,職掌糾察百僚,審訊案件。
號為剛直:剛毅正直。郭子儀曾表柳鎮(zhèn)為晉州錄事參軍,晉州太守驕悍好殺戮,官吏不敢與他相爭,而柳鎮(zhèn)獨能抗之以理,所以這樣說。
逮(dài)其父時:在他父親在世的時候。逮:等到。
已自成人:已經(jīng)成才。
取進士第:唐德宗貞元九年(公元793年),柳宗元進士及第。
嶄然見(xiàn)頭角:比喻青年人才華初顯。嶄:突出。然:......的樣子;見:同“現(xiàn)”,顯現(xiàn)。
有子:有光耀楣門之子。
博學(xué)宏詞:博學(xué)宏詞科的考試。在唐制中,進士及第者可應(yīng)博學(xué)宏詞考選,取中后即授予官職。
集賢殿正字:官名。集賢殿:集賢殿書院,掌刊輯經(jīng)籍,搜求佚書;正字:集賢殿置學(xué)士、正字等官,正字掌管編校典籍、刊正文字的工作。
廉悍(hàn):方正廉潔,有骨氣。
證據(jù)今古:引據(jù)今古事例作證。
出入:融會貫通,深入淺出。
踔(chuō)厲風(fēng)發(fā):議論縱橫,言辭奮發(fā),見識高遠。踔:遠;厲:高。
率常:總是。
屈:使之屈服。
令出我門下:都想叫他做自己的門生以沾光彩。
交口:異口同聲。
藍田尉:藍田縣的縣尉。藍田:地名,今屬陜西?。晃荆嚎h府管理治安,緝捕盜賊的官吏。
監(jiān)察御史:御史臺的屬官,掌分察百僚,巡按郡縣,糾視刑獄,整肅朝儀諸事。
禮部員外郎:官名,掌管辨別和擬定禮制之事及學(xué)校貢舉之法。
用事者:掌權(quán)者,指王叔文。
例出:按規(guī)定遣出。
例貶:依照“條例”貶官。
永州司馬:官名。永州:今湖南省零陵縣;司馬:本是州刺史屬下掌管軍事的副職,唐時已成為有職無權(quán)的冗員。
居閑:指公事清閑。
記覽:記誦閱覽,此喻刻苦為學(xué)。
泛濫:文筆汪洋恣肆。
停蓄:文筆雄厚凝煉。
無涯涘(sì):無邊際。涯涘:水的邊際。
肆:放情。
偕出:一同出任。
柳州:唐置,屬嶺南道,即今廣西柳州市。
是豈不足為政邪:意謂這里難道就不值得實施政教嗎?是:這,這里;豈:難道;足:值得。
因:順著,按照。
土俗: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
教禁:教諭和禁令。
順賴:順從信賴。
質(zhì):典當(dāng),抵押。
不時贖:不按時贖取。
子本相侔(móu):利息和本錢相等。
與設(shè)方計:替?zhèn)鶆?wù)人想方設(shè)法。
足相當(dāng):傭工所值足以抵消借款本息。
質(zhì):人質(zhì)。
觀察使下其法:觀察處置使推行贖回人質(zhì)的辦法。觀察使:中央派往地方掌管監(jiān)察的官;下其法:推行贖回人質(zhì)的辦法。
比:及,等到。
衡湘:衡山、湘水,泛指嶺南地區(qū)。
為:應(yīng)試。
法度:規(guī)范。
中山劉夢得禹錫:劉禹錫,字夢得,洛陽(今屬河南)人,自言系出中山(今屬河北正定)人,文學(xué)家,曾任監(jiān)察御史,因參與王叔文的改革而被貶職。
詣(yì)播州:前往播州。播州:今貴州省綏陽縣。
親在堂:母親健在。
大人:父母。文章指劉禹錫之母。
拜疏(shū):上呈奏章。
以柳易播:指柳宗元自愿到播州去,讓劉禹錫去柳州。
重(chóng)得罪:再加一重罪。
連州:地名,唐屬嶺南道,州治在今廣東省連縣。
徵(zhǐ)逐:往來頻繁。
詡(xǔ)詡強(qiǎng)笑:討好取媚。詡詡:夸大的樣子。
取下:指采取謙下的態(tài)度。
出肺肝相示:比喻做出非常誠懇和坦白的樣子。
背負:背叛,變心。
如毛發(fā)比:比喻事情之細微。比:類似。
陷穽(jǐng):圈套,禍難。
為人:助人。
顧籍:顧惜。
立就:即刻獲得。
坐:因他人獲罪而受牽連。
廢退:指遠謫邊地,不用于朝廷。
有氣力:有權(quán)勢和力量的人。
推挽:推舉提攜。
窮裔(yì):窮困的邊遠地方。
臺?。河放_和尚書省。
自力:自我努力。
為將相于一時:在被貶“八司馬”中,只有程異后來得到李巽推薦,位至宰相,但不久便死,也沒有什么政績。文章暗借程異作比。
萬年:地名,在今陜西省臨潼縣東北。
先人墓:在萬年縣之棲鳳原。
周七:即柳告,字用益,柳宗元遺腹子。
河?xùn)|裴(péi)君行立:即裴行立,絳州稷山(今山西省稷山縣)人,時任桂管觀察使,是柳宗元的上司。河?xùn)|:郡名,治所在今山西省永濟蒲州鎮(zhèn)。
節(jié)概:節(jié)操度量。
重然諾:看重許下的諾言。
盧遵:柳宗元舅父之子。
涿(zhuō):今河北省涿縣。
從而家:跟從柳宗元以為己家。
經(jīng)紀:經(jīng)營、料理。
庶幾:近似,差不多。
室:幽室,即墓穴。
嗣(sì)人:子孫后代。
子厚,名叫宗元。七世祖柳慶,做過北魏的侍中,被封為濟陰公。高伯祖柳奭,做過唐朝的宰相,同褚遂良、韓瑗都得罪了武后,在高宗時被處死。父親叫柳鎮(zhèn),為了侍奉母親,放棄了太常博士的官位,請求到江南做縣令。后來因為他不肯向權(quán)貴獻媚,丟了御史的官職。直到那位權(quán)貴死了,才又被任命為侍御史。人們都說他剛毅正直,與他交往的都是當(dāng)時名人。
子厚少年時就很精明聰敏,沒有不明白通曉的事。趕上他父親在世時,他雖然很年輕,但已經(jīng)成才,能夠考取為進士,突出地顯露出才華,大家都說柳家有能揚名顯姓的后人了。后來又通過博學(xué)宏詞科的考試,被授為集賢殿的官職。他才能出眾,方正勇敢,發(fā)表議論時能引證今古事例為依據(jù),精通經(jīng)史諸子典籍,議論時才華橫溢,滔滔不絕,常常使在座的人折服。因此名聲轟動,一時之間人們都敬慕而希望與他交往。那些公卿貴人爭著想讓他成為自己的門生,異口同聲地推薦贊譽他。
貞元十九年,子厚由藍田縣尉調(diào)任監(jiān)察御史。順宗即位,又升為禮部員外郎。逢遇當(dāng)權(quán)人獲罪,他也被按例貶出京城當(dāng)刺史,還未到任,又被依例貶為永州司馬。身處清閑之地,自己更加刻苦為學(xué),專心誦讀,寫作詩文,文筆汪洋恣肆,雄厚凝練,像無邊的海水那樣精深博大。而他自己則縱情于山水之間。
元和年間,他曾經(jīng)與同案人一起奉召回到京師,又一起被遣出做刺史,子厚分在柳州。到任之后,他慨嘆道:“這里難道不值得做出政績嗎?”于是按照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為柳州制訂了教諭和禁令,全州百姓都順從并信賴他。當(dāng)?shù)亓?xí)慣于用兒女做抵押向人借錢,約定如果不能按時贖回,等到利息與本金相等時,債主就把人質(zhì)沒收做奴婢。子厚為此替借債人想方設(shè)法,都讓他們把子女贖了回來;那些特別窮困沒有能力贖回的,就讓債主記下子女當(dāng)傭工的工錢,到應(yīng)得的工錢足夠抵消債務(wù)時,就讓債主歸還被抵押的人質(zhì)。觀察使把這個辦法推廣到別的州縣,到一年后,免除奴婢身份回家的將近一千人。衡山、湘水以南準備考進士的人,就把子厚當(dāng)做老師,那些經(jīng)過子厚親自講授和指點的人所寫的文章,全都可以看得出是合乎規(guī)范的。
他被召回京師又再次被遣出做刺史時,中山人劉禹錫也在被遣之列,應(yīng)當(dāng)去播州。子厚流著淚說:“播州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況且夢得有老母在堂,我不忍心看到夢得處境困窘,他沒有辦法把這事告訴他的老母;況且絕沒有母子一同前往的道理?!毕虺⒄埱螅蕚涑蔬f奏章,情愿拿柳州換播州,表示即使因此再度獲罪,死也無憾。正遇上有人把夢得的情況告知了皇上,夢得因此改任連州刺史。嗚呼!士人到了窮境時,才看得出他的節(jié)操和義氣!一些人,平日街坊居處互相仰慕討好,一些吃喝玩樂來往頻繁,夸夸其談,強作笑臉,互相表示愿居對方之下,手握手作出掏肝挖肺之狀給對方看,指著天日流淚,發(fā)誓不論生死誰都不背棄朋友,簡直像真的一樣可信。一旦遇到小小的利害沖突,僅僅像頭發(fā)絲般細小,便翻臉不認人,朋友落入陷阱,也不伸一下手去救,反而借機推擠他,再往下扔石頭,到處都是這樣的人??!這應(yīng)該是連那些禽獸和野蠻人都不忍心干的,而那些人卻自以為得計。他們聽到子厚的高尚風(fēng)節(jié),也應(yīng)該覺得有點慚愧了!
子厚從前年輕時,勇于幫助別人,不看重和愛惜自己,認為功名事業(yè)可以一蹴而就,所以受到牽連而被貶斥。貶謫后,又沒有熟識而有力量有地位的人推薦與引進,所以最后死在荒僻的邊遠之地,才干不能為世間所用,抱負不能在當(dāng)時施展。如果子厚當(dāng)時在御史臺、尚書省做官時,能謹慎約束自己,已像在司馬時、刺史時那樣,也自然不會被貶官了;貶官后,如果有人能夠推舉他,將一定會再次被任用,不至窮困潦倒。然而若是子厚被貶斥的時間不久,窮困的處境未達到極點,雖然能夠在官場中出人投地,但他的文學(xué)辭章一定不能這樣地下功夫,以致于像今天這樣一定流傳后世,這是毫無疑問的。即使讓子厚實現(xiàn)他的愿望,一度官至將相,拿那個換這個,何者為得,何者為失?一定有能辨別它的人。
子厚在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初八去世,終年四十七歲;在十五年七月初十安葬在萬年縣他祖先墓地的旁邊。子厚有兩個兒子:大的叫周六,才四歲;小的叫周七,是子厚去世后才出生的。兩個女兒,都還小。他的靈柩能夠回鄉(xiāng)安葬,費用都是觀察使河?xùn)|人裴行立先生付出的。行立先生為人有氣節(jié),重信用,與子厚是朋友,子厚對他也很盡心盡力,最后竟仰賴他的力量辦理了后事。把子厚安葬到萬年縣墓地的,是他的表弟盧遵。盧遵是涿州人,性情謹慎,做學(xué)問永不滿足;自從子厚被貶斥之后,盧遵就跟隨他和他家住在一起,直到他去世也沒有離開;既送子厚歸葬,又準備安排料理子厚的家屬,可以稱得上是有始有終的人了。
銘文說:“這是子厚的幽室,既牢固又安適,對子厚的子孫會有好處?!?/p>
《柳子厚墓志銘》為韓愈于唐憲宗元和十五年(820年)在袁州任刺史時所作。韓愈和柳宗元兩人私交甚深,友情篤厚,是古文運動當(dāng)中的同志。柳宗元卒于唐憲宗元和十四年(819年),韓愈就此寫了這篇墓志銘以表彰亡友的人品學(xué)問。
韓愈(768—824年),字退之,河陽(今河南晉孟縣)人,唐代文學(xué)家、哲學(xué)家。自謂郡望昌黎,世稱“韓昌黎”。貞元年間進士。任刑部侍郎時,曾因上疏諫迎佛骨觸怒憲宗,被貶為潮州刺史。后官至吏部侍郎,人稱“韓吏部”。卒謚文,又有“韓文公”之稱。
韓愈大力提倡儒學(xué),以繼承儒家道統(tǒng)自任,開宋明理學(xué)家之先聲。在文學(xué)上,韓愈反對駢文,倡導(dǎo)散文,是唐代古文運動的主要領(lǐng)導(dǎo)人,被列為“唐宋八大家”之首。其文雄奇奔放又曲折變化,其詩?!耙晕臑樵姟保非笃骐U。于山水旅游詩,則另創(chuàng)一派,擴大了創(chuàng)作領(lǐng)域,對后世影響深遠。有《韓昌黎集》。
這篇文章韓愈就以朋友風(fēng)義為主線來稱贊柳宗元,文章、政事作為旁及的材料。柳宗元在中央是“禮部員外郎”,在地方是“柳州刺史”,按照慣例,墓志銘應(yīng)寫官銜,而這篇文章卻根據(jù)“朋友相呼以字”的規(guī)矩,稱《柳子厚墓志銘》,定下朋友的基調(diào)。全文可分為七段。
第一段寫家世,這是墓志文必須寫的。唐朝很重門閥牒譜,必須舉上代的達官貴人。一開頭只稱“子厚”,不提姓柳,因為在第二段里有“眾謂柳氏有子矣”的話,這里就可省去“柳”字。在舉上世勛業(yè)中,提到柳奭,強調(diào)“與褚遂良、韓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表明風(fēng)節(jié)。對其父強調(diào)兩點:一是孝道。唐朝以京官為貴,認為到地方去就是倒楣,而柳鎮(zhèn)卻“以事母,棄太常博士,求為縣令江南”,這種孝行很值得稱道,這又和后面對劉禹錫母親的關(guān)切相呼應(yīng)。二是說他“號為剛直”,表明品格。這是暗為柳宗元參與二王集團辯白。最后“所與游皆當(dāng)世名人”一句是為下文服務(wù)。
第二段寫柳宗元年少得志及遭貶,可分三層。從“子厚少精敏”到“眾謂柳氏有子矣”,是寫柳宗元少年意氣之盛。柳宗元二十一歲中進士,這年五月父親去世?!氨娭^柳氏有子矣”補足第一段的“姓”,而且用他父親“所與游皆當(dāng)世名人”的口說出柳氏門中出了人才。這是對柳宗元中進士階段的充分肯定。自“其后以博學(xué)鴻詞”至“交口薦譽之”為第二層。韓愈先極力強調(diào)柳宗元的才能,說明名不虛得。“名聲大振,一時皆慕與之交”,表明不是柳宗元去求別人而是別人仰慕他,這和交友已經(jīng)掛了鉤?!爸T公要人爭欲令出我門下,交口薦譽之”,這句話尤其重要,為柳宗元參加二王集團辯解,說明不是柳宗元巴結(jié)權(quán)貴,而是權(quán)貴們想拉攏柳宗元。這樣既未抹掉參加二王集團的事實,又為寫柳宗元的品格留下余地,同時也伏下第五段“子厚前時少年,不自貴重”的根,為總結(jié)他的一生得失做準備。“貞元十九年”至“又例貶永州司馬”為第三層,寫其驟升和遠貶。因為驟升和遠貶對柳宗元一生是大事,所以先寫年份,以示鄭重?!坝伤{田尉拜監(jiān)察御史”表明特殊恩遇。這下面有的本子是這樣的:“王叔文、韋執(zhí)誼用事。拜尚書禮部員外郎,且將大用。遇叔文等敗,例出為刺史?!边@是柳宗元升沉的關(guān)鍵,不能回避。在韓愈心目中,王叔文等是小人,不愿讓他們的名字玷辱了柳的清白,所以最后定稿改成“順宗即位,拜禮部員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為刺史”。因為當(dāng)時人或后世讀史的人都知道唐順宗是聽二王和韋執(zhí)誼的,唐憲宗掌權(quán)把他們引用的人都一例遠貶,所以這樣寫也就夠了。應(yīng)該說明的是,王叔文集團的功過,宋代范仲淹就不同意韓愈及唐史的看法,而韓愈是把他們看成小人的,又為柳宗元惋惜,所以采用這樣的寫法,前人稱為得體。這一層著重說明升官不是柳宗元自己鉆營的,遭貶也不是柳宗元本身的罪過,是受人連累。這又和上一層“諸公要人爭欲令出我門下,交口薦譽之”掛鉤。
第三段寫在永州的刻苦為詞章和在柳州的政績,分為兩部分?!柏懺拍辍敝痢岸运劣谏剿g”為第一部分,表明柳宗元的文學(xué)成就主要在永州,這為第五段總結(jié)一生的得失安下伏線。自“元和中”起寫在柳州的政績。這里不可不寫,因為柳州四年表現(xiàn)出柳宗元為政的才能,但如果寫得過多就沖淡了風(fēng)義和文學(xué)的內(nèi)容,所以著重選一件最重大的政績來詳寫,那就是解決男女質(zhì)錢而被沒為奴婢的陋俗。這件事韓愈在袁州也這樣辦的。“衡湘以南”以下,是寫柳宗元傳播文化的功勞,這和第三段開頭“刻苦”為文又是相呼應(yīng)。
第四段是這篇墓志中最富有感情、激昂慷慨的段落。一開頭特別用重筆提上段的事:“其召至京師而復(fù)為刺史也,中山劉夢得禹錫亦在遣中,當(dāng)詣播州。”為了突出柳宗元對朋友的風(fēng)義,這件事敘在到柳州上任之后。這次是因為劉禹錫寫玄都觀看花詩惱怒了執(zhí)政,柳宗元也跟著倒霉,但他不但不怨劉禹錫,而且為他著想,要冒死上請。主要理由是他有老母親?!袄衔崂弦约叭酥稀?,第一段敘柳鎮(zhèn)時就強調(diào)了孝道,這是柳宗元繼承父親的孝道的具體表現(xiàn),推己以及人?!皢韬簟币韵率蔷瓦@件事發(fā)的感慨。在祭文中韓愈已發(fā)出“凡今之交,觀勢厚薄”的感嘆。這段議論以“士窮乃見節(jié)義”為綱,把小人的嘴臉刻露殆盡。用“平居里巷”時的信誓旦旦,來和“一旦臨小利害”時的落井下石做對比,“利害”前著一“小”字,又加上“僅如毛發(fā)比”來和平居“握手出肺肝相示”那些話對照,感情強烈。結(jié)語“聞子厚之風(fēng)亦可以少愧矣”,韓愈用“少愧”二字,表明這些人全無心肝,也該有點慚愧。這段全用對比:柳宗元的行為和現(xiàn)在一般人是一大對比,這批人的“平居”和“一旦臨小利害”又是一大對比。而結(jié)句仍然回到柳宗元的風(fēng)義上。
第五段是對柳宗元一生得失的總評,分為四層。“子厚前時少年”至“道不行于時也”是對柳子厚遭遇的惋惜。“顧藉”當(dāng)“顧惜”講,但“貴重”應(yīng)該包括“顧惜”之意,不如當(dāng)“只是”意屬下句,寫子厚少年時把功業(yè)看得太簡單,和第二段呼應(yīng)。再進一步,廢退之后,又沒有得力的朋友援引,因此不得志而死?!安挪粸槭烙?,道不行于時”,這是為當(dāng)世惋惜。“使子厚在臺省時”至“且必復(fù)用不窮”,是從反面設(shè)想,柳宗元有可能不被貶斥,貶斥后也有可能復(fù)用,這和第一層正相對應(yīng)。這些話都充滿惋惜與同情。“然”字一轉(zhuǎn),把前面兩層意思反過來了。這和第三段“居閑益自刻苦”那些話呼應(yīng),前面是為柳宗元惋惜,這里變成為他慶幸,因為文章無疑必傳于后。這是第三層。“雖使”以下,比較得失,把前三層意思總起來作比較:一是生前富貴,死后無名,一是生前困頓,文章必傳?!笆氲檬胧В赜心鼙嬷摺?,耐人尋味。因為“太上有三不朽”,立言是“不朽”之一,而“為將相于一時”,死與草木同腐者多矣,結(jié)論不言自明。這段文章是對柳宗元一生得失的總結(jié),先為之惋惜,后為之慶慰,波瀾起伏,充滿友情。
第六段寫柳宗元之死及歸葬。寫出死日及年歲,生年即可推知;歸葬在古人看作大事,所以要寫;然后寫子嗣。柳宗元的子女很小,不可能營葬,所以從費用和人力兩方面點出裴行立和盧遵。“行立有節(jié)概,重然諾。與子厚結(jié)交,子厚亦為之盡,竟賴其力。”這幾句話仍然扣緊朋友之義這根主線。對盧遵,韓愈不但寫了他對柳宗元的親密關(guān)系,特別是患難中相從,而且叮嚀囑咐:“既往葬子厚,又將經(jīng)紀其家,庶幾有始終者。”是表揚,也帶有勉勵口吻。這段文章既表現(xiàn)柳宗元終于獲朋友之助,歸葬故土,也表現(xiàn)韓愈對柳宗元家室子女未來的關(guān)切,同樣是深厚友情的流露。
第七段是銘辭。銘辭特別短,只有三句話。但如果了解柳宗元生前在永州就以無后為憂,死后小孩特別小,臨死“遍告諸友,以寄厥子”,那么這三句話是對死者最大的安慰。同樣表現(xiàn)出韓愈對柳宗元的一往情深。
一般墓銘多以紀事為主,容易板滯,韓愈此篇卻神采飛動,原因在抓住朋友之義為主線,結(jié)合文章成就,極寫柳子厚的高風(fēng)亮節(jié),而又痛斥世俗酒肉之交,處處表現(xiàn)深厚的朋友之情。在敘事上力求簡凈生動,多用逆筆,正反夾說,將實事化虛,顯得空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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