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毅傳》,唐代傳奇小說,李朝威撰。一卷。收入《太平廣記》419卷,只題作《柳毅》,無"傳“字。魯迅的《唐宋傳奇集》始為校增。汪國垣的《唐人小說》仍作《柳毅》。曾慥《類說》引《異聞集》題作《洞庭靈姻傳》,似是原題。本文作者李朝威,生平不詳,約中唐時人。本篇寫洞庭龍女遠嫁涇川,受其夫涇陽君與公婆虐待,幸遇書生柳毅為傳家書至洞庭龍宮,得其叔父錢塘君營救,回歸洞庭,錢塘君等感念柳毅恩德,即令之與龍女成婚。柳毅因傳信乃急人之難,本無私心,且不滿錢塘君之蠻橫,故嚴辭拒絕,告辭而去。但龍女對柳毅已生愛慕之心,自誓不嫁他人,幾番波折后二人終成眷屬。
龍女是一個美麗善良而又不甘任人欺凌、敢于沖破封建禮教束縛、追求自由幸福的婦女形象。
龍女的不幸是“父母配嫁”這種封建包辦婚姻造成的。這種婚姻,使她毫無愛情可言,慣于“樂逸”的丈夫還對她“日以厭薄”。她寄希望于公婆,使浪子回頭,改邪歸正,不料蠻橫的公婆竟偏袒兒子,毀黜龍女。龍女牧羊荒郊,悲苦無告,水深火熱。
柳毅確是“義夫”,一個俠義之士,他懷有強烈的正義感和同情心,急人之困,見義勇為,不避艱險,不負重托。柳毅落第回鄉(xiāng),心情自然是失意郁悶的,自己也非常需要別人的撫慰,但是當他路見牧羊女,見她“蛾臉不舒,巾袖無光,凝聽翔立,若有所伺”,便主動上前詢問,足見他對苦難者的同情與關懷。聽了龍女的泣訴和請求,他說:“聞子之說,氣血俱動,恨無毛羽,不能奮飛。是何可否之謂乎?”足見他的愛心義膽,自身的挫折和失意全然置之度外,激于義憤,急人之急,慨然允諾,傳書洞庭。洞庭君和錢塘君都對他感恩戴德:“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賴明君子信義昭彰,致達遠冤?!边@兩筆有力地烘托了他的美德。
在錢塘君身上,作者寄托著人民的愿望和理想。不合理的婚姻制度釀成了無數(shù)人間悲劇,只有徹底破壞舊秩序,才能為自由、幸福開辟道路。要破壞舊的秩序,非有排山倒海的強大力量不可。錢塘君,就是這種愿望和力量的化身。錢塘君剛猛無畏,他有怒潮一般洶涌而暴烈的氣概,他以無比強大的力量向天上地下的統(tǒng)治者挑戰(zhàn)。
以柳毅和錢塘君突出,塑造得很鮮明、生動。作者賦予柳毅的優(yōu)良品質,既體現(xiàn)了一種見義勇為、憂人之憂、施不望報的俠義思想,同時又體現(xiàn)了威武不屈的堅強性格。作者筆下的錢塘君是剛腸激發(fā)、叱咤風云的人物,象征著錢塘江怒潮的洶涌澎湃。龍女的形象則是一個中國封建社會里善良多情的少女化身,她不受封建婚姻制度的束縛,堅決追求自由幸福。從她的身上反映出當時現(xiàn)實生活中婦女為爭取自身美好前途的熱望和精神。作者對不合理的殘酷的封建婚姻制度作了嚴正的批判,對婚姻自主則大加宣揚。
本篇是寫一個愛情的神話故事。在唐代儀鳳年間,有個落第書生柳毅,在回鄉(xiāng)途中路過涇陽,遇見龍女在荒野牧羊。龍女向他訴說了受丈夫涇川君次子和公婆虐待的情形,托柳毅帶信給她父親洞庭君。柳毅激于義憤,替她投書。洞庭君之弟錢塘君聞知此事,大怒,飛向涇陽,把侄婿殺掉并吞下,救回了龍女。錢塘君深感柳毅為人高義,就要把龍女嫁給他,但因言語傲慢,遭到柳毅的嚴詞拒絕。其后柳毅續(xù)娶范陽盧氏,實際是龍女化身。他倆終于成了幸福夫婦。
本篇故事富于想象,情節(jié)曲折,而結構謹嚴,柳毅的正直磊落,龍女的一往情深,錢塘君的剛直暴烈,性格刻畫頗為鮮明。對龍女和柳毅的心理描寫,尤細致真切。其文體在散行之中夾有駢偶文句和韻語。文辭亦頗華艷。
《柳毅傳》在晚唐已流傳頗廣。唐末裴铏所作《傳奇》中《蕭曠》一篇,已言“近日人世或傳柳毅靈姻之事”,唐末傳奇《靈應傳》亦言及錢塘君與涇陽君之戰(zhàn),宋代蘇州又有柳毅井﹑柳毅橋的附會(范成大《吳郡志》卷六“古跡”﹑卷一七“橋梁”)。后世據(jù)以演成戲曲者,有元代尚仲賢《柳毅傳書》﹑明代黃惟楫《龍綃記》﹑許自昌《橘浦記》﹑清代李漁《蜃中樓》等。
《柳毅傳》是唐傳奇小說的典型代表。其人物及表現(xiàn)手法、藝術特色無不體現(xiàn)了中唐傳奇志怪小說的典型特征。那么這些特征背后所反映的時代背景又是怎樣的呢?
唐代以科舉取士,科舉制度的選才標準不是家庭出身,也不是一般的道德素養(yǎng),而是個人才能,特別是文學才能。這樣一種制度以及由此帶來的解放的社會氛圍,使得廣大士人從門閥制度和皇權威嚴的束縛中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解放:不再依靠門第,只要通過個人努力參加科舉考試,就可以改變自己的生活,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理想,包括遠大的政治理想和現(xiàn)實的生活樂趣,從一定意義上說,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這種制度培育了對個人價值的重視、個性的張揚以及自信的心態(tài),形成了唐詩中集中表現(xiàn)出來的昂揚進取的心態(tài)。另外,士人在準備科舉考試以及做官的過程中,漫游、交友,廣泛接觸了社會,確實擴展了視野,豐富了見聞,而且唐代相對穩(wěn)定的社會環(huán)境、相對繁榮的經(jīng)濟生活,使得他們可以享受著生活的種種樂趣。傳奇之內容正反映了進士這個社會階層的生活和愿望。典型的傳奇小說故事大多是在主人公考中進士前后所發(fā)生的,其主要人物大多和作家屬于同一社會階層。例如,《柳毅傳》就是在柳毅在考試失敗落第回家途中發(fā)生。唐傳奇典型的愛情婚姻題材能表現(xiàn)進士群體浪漫、自由的精神生活與世俗生活,眾所周知,這正是中唐時期進士風流生活作風的寫真,是當時放浪社會風尚的反映。所以,汪辟疆說:“唐代文學,詩歌小說,并推奇作?;淦鹪?,蓋二者并與貢舉為依伏也?!?/p>
盡管至今仍有少數(shù)學者反對,我們認為,科舉制度與傳奇創(chuàng)作存在內在的聯(lián)系是不容否定的,本文倒不是重復這個結論,而是試圖厘清二者聯(lián)系的內在邏輯:科舉制度造成唐人生活的自主性,進而促成了傳奇表現(xiàn)內容的世俗性。
思想束縛的減少和科舉制度的實施打開了唐人多彩的生活之門,“未定型的和流動著的當代現(xiàn)實”使得“普通人的信念和行為”呈現(xiàn)出“足夠的多樣性”,人們雖然關心神秘力量,卻更關心現(xiàn)實的人間感性生活;雖然一如既往關心政治現(xiàn)實,卻開始關心個人世俗日常生活,這種現(xiàn)實性和世俗性使得唐傳奇充滿著一種強烈的生命意識,賦予其娛樂性和抒情性的美學特征?!霸谠S多傳奇小說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志怪’的身影”,“不能否認它們之間的某種親緣關系”,“一部分傳奇作品屬于神仙靈怪題材,就帶有濃重的‘志怪’氣息”,但是,總體上說唐傳奇所呈現(xiàn)的題材之世俗性、現(xiàn)實性是相當鮮明的。鄭振鐸說:“傳奇文與過去的故事不同,其重要之處是它不僅脫離了宗教的影響,也不再講神秘、空想的東西,而是真正的面對生活,現(xiàn)實主義地表現(xiàn)了那個時代,描寫了那個時代的生活情況?!碧苽髌娣从成鐣罹哂袕V泛性,所刻畫人物具有人性的復雜性,敘事開始自覺地進行虛構,從而擁有遠比詩歌、辭賦更加寬廣的表現(xiàn)張力,拉開了其與史書敘事寫人追求政治性、志怪故事展示怪異性的距離與落差。
總之,思維能力的提升,使得唐人掙脫了神權的部分束縛,獲得了一定的解放感,唐人不再像前人一樣信仰外在的力量,傳統(tǒng)的志怪、宗教想像變成了表現(xiàn)人生命運起落無常的娛樂故事,傳奇小說從而獲得了鮮明的現(xiàn)實性品格。
李朝威(約766—820),隴西人,唐代著名傳奇作家。他的作品僅存《柳毅傳》見(《太平廣記》)和《柳參軍傳》兩篇。其《柳毅傳》被魯迅先生與元稹的《鶯鶯傳》視為同等地位,后代戲曲家多取為題材。他本人也被后來的一些學者譽之為中國傳奇小說的開山鼻祖。
該篇是唐代愛情小說中的上乘之作。雖然故事還沒有脫離六朝小說鬼神志怪的傳統(tǒng),神怪離奇,但充滿了人間社會的清新氣息,兩人的情操和愛情即使在今天也不無教益,所以民間婦孺皆知。既富于浪漫氣氛,同時表現(xiàn)出的現(xiàn)實意義又極為深刻。它所概括出的問題,如家庭矛盾,婦女和封建社會的矛盾,以及現(xiàn)實生活中所存在的其他具體矛盾,處處都和現(xiàn)實生活的發(fā)展、變化分不開,是具有一定進步意義的一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