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廟》是唐代文學家溫庭筠創(chuàng)作的一首詠史詩。此詩是作者瞻仰蘇武廟時所作,含蓄地表達了作者對蘇武所懷的敬意,熱情地贊揚蘇武的民族氣節(jié),寄托著作者的愛國情懷。全詩借憑吊古跡而致慨,遙念先賢,啟迪后進,感情極為真摯。藝術(shù)方面,其一,在有關(guān)時、空描寫方面,詩篇深得縱橫捭闔、馳騁自如之妙;其二,靈巧、活潑的用典,使詩歌更加情思永,耐人尋味;其三,靈巧的對仗,增加了詩歌的繪畫美。
蘇武魂銷漢使前⑴,古祠高樹兩茫然⑵。
云邊雁斷胡天月⑶,隴上羊歸塞草煙⑷。
回日樓臺非甲帳⑸,去時冠劍是丁年⑹。
茂陵不見封侯?、?,空向秋波哭逝川⑻。
⑴蘇武:西漢大臣,漢武帝時出使匈奴被扣多年,堅貞不屈,漢昭帝時始被迎歸。使:一作“史”。
⑵古祠:指蘇武廟。茫然:渺然久遠之意。
⑶雁斷:指蘇武被羈留匈奴后與漢廷音訊隔絕。斷:一作“落”。胡:指匈奴。
⑷隴:通“壟”,隴關(guān)。這里以隴關(guān)之外喻匈奴地。
⑸甲帳:據(jù)《漢武故事》記載:武帝“以琉璃、珠玉、明月、夜光錯雜天下珍寶為甲帳,其次為乙?guī)ぁ<滓跃由瘢乙宰跃?。”“非甲帳”意指漢武帝已死。
⑹冠劍:指出使時的裝束。劍:一作“蓋”。丁年:壯年。唐朝規(guī)定二十一至五十九歲為丁。
⑺茂陵:漢武帝陵。蘇武歸漢時武帝已死,此借指漢武帝。封侯:封拜侯爵。
⑻逝川:喻逝去的時間。語出《論語·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边@里指往事。
蘇武初遇漢使,悲喜交集感慨萬端;而今古廟高樹,肅穆莊嚴久遠渺然。
羈留北海音書斷絕,頭頂胡天明月;荒隴牧羊回來,茫茫草原已升暮煙。
回朝進謁樓臺依舊,甲帳卻無蹤影;奉命出使加冠佩劍,正是瀟灑壯年。
封侯受爵緬懷茂陵,君臣已不相見;空對秋水哭吊先皇,哀嘆時光不還。
蘇武是歷史上著名的堅持民族氣節(jié)的英雄人物。漢武帝天漢元年(前100年)他出使匈奴,被扣留。匈奴多次逼降,他堅貞不屈。后被流放到北海牧羊,直至漢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才返回漢朝,前后長達十九年。這首詩就是作者瞻仰蘇武廟后的追思憑吊之作。
溫庭筠,唐代詩人、詞人。本名岐,字飛卿,太原祁(今山西祁縣東南)人。富有天才,文思敏捷,每入試,押官韻,八叉手而成八韻,故有“溫八叉”“溫八吟”之稱。然恃才不羈,又好譏刺權(quán)貴,多犯忌諱,取憎于時,故屢舉進士不第,長被貶抑,終生不得志。官終國子助教。精通音律,詩詞兼工。詩與李商隱齊名,時稱“溫李”。其詩辭藻華麗,秾艷精致。其詞藝術(shù)成就在晚唐諸詞人之上,為“花間派”首要詞人,對詞的發(fā)展影響較大。在詞史上,與韋莊并稱“溫韋”?,F(xiàn)存詩三百多首,詞七十余首。后人輯有《溫飛卿集箋注》等。
此詩題為“蘇武廟”,而全篇正面寫廟僅“古祠高樹兩茫然”一句。其他七句,均詠蘇武丁年奉使、幽禁匈奴、與漢使相見、皓首歸國,哭吊茂陵等情事,直似一篇壓縮之蘇武傳。
首聯(lián)二句分點“蘇武”與“廟”。第一句著筆就寫蘇武突然見到漢使,得知他已經(jīng)獲釋可以回國時悲喜交加的激動心情。漢昭帝時,匈奴與漢和親。漢使到匈奴后,得知蘇武尚在,乃詐稱漢朝皇帝射雁上林苑,得蘇武系在雁足上的帛書,知武在某澤中,匈奴方才承認,并遣武回國。首句是想象蘇武初次會見漢使時的情景。蘇武在異域渡過漫長歲月,歷盡艱辛,驟然見到來自漢朝的使者,表現(xiàn)出極為強烈、激動、復雜的感情。這里有辛酸的追憶,有意外的驚愕,悲喜交加,感慨無窮,種種情緒,一時奔集,難以言狀,難以禁受。詩人以“魂銷”二字概括,筆墨精煉,真切傳神,“魂銷”二字栩栩如生地描繪出蘇武當時內(nèi)心與外在的的的非常情態(tài),深刻地顯示出其思國若渴的愛國精神,這句是蘇武生前事跡的一個特寫鏡頭。第二句由人到廟,由古及今,描繪眼前蘇武廟景物?!肮澎舾邩洹?,寫出蘇武廟蒼古肅穆,渲染出濃郁的歷史氣氛,寫蘇武廟中的建筑與古樹本是無知物,它們都不知道蘇武生前所歷盡的千辛萬苦,更不了解蘇武堅貞不屈的價值,寄寓了人心不古、世態(tài)炎涼的感嘆。透露出詩人崇敬追思之情。古祠高樹兩茫然,是說祠和樹都年代杳遠。這就為三、四兩句轉(zhuǎn)入對蘇武當年生活的追思緬想創(chuàng)造了條件。
頷聯(lián)二句描繪的是兩幅畫,是用逆挽法來追憶蘇武生前的苦節(jié)壯舉,懷念蘇武崇高的愛國精神。上一幅是望雁思歸圖。在寂靜的夜晚,天空中高懸著一輪帶有異域情調(diào)的明月。望著大雁從遙遠的北方飛來,又向南方飛去,一直到它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南天的云彩中。這幅圖畫,形象地表現(xiàn)了蘇武在音訊隔絕的漫長歲月中對故國的深長思念和欲歸不得的深刻痛苦,不僅敘出了蘇武被流放北海時與國音訊斷絕的史實,而且表現(xiàn)出蘇武只要一息尚存就念念不忘故園,每天希望鴻雁傳書于國、直盼到月上中天的愛國忠心。這句主要寫蘇武思國的心境。下一幅是荒塞歸牧圖。在昏暗的傍晚,放眼遠望,只見籠罩在一片荒煙中的連天塞草,和丘隴上歸來的羊群,主要寫他胡地牧羊時環(huán)境的艱辛、荒涼,表現(xiàn)出貧賤不能移其愛國之志的胸懷。這幅圖畫,形象地展示了蘇武牧羊絕塞的單調(diào)、孤寂生活,概括了幽禁匈奴十九年的日日夜夜,環(huán)境、經(jīng)歷、心情相互交觸,渾然一體。這兩句是從廣闊的空間角度來寫蘇武留胡時內(nèi)心與外在動態(tài)、環(huán)境。
頸聯(lián)二句寫蘇武“回日”所見所感,從相隔迢遙的時間的角度上寫蘇武出使和歸國前后的人事變換。第一句句說蘇武十九年后歸國時,往日的樓臺殿閣雖然依舊,但武帝早已逝去,當日的“甲帳”也不復存在,流露出一種物是人非、恍如隔世的感慨,隱含著對武帝的追思。史載蘇武“始以強壯出,及還,須發(fā)盡白”。李陵《答蘇武書》中也有“丁年奉使,皓首而歸”之句。第二句說回想當年戴冠佩劍,奉命出使的時候,蘇武還正當壯盛之年?!凹讕ぁ薄ⅰ岸∧辍鼻蓪?,向為詩評家所稱。此聯(lián)先說“回日”,后述“去時”,詩評家稱之為“逆挽法”,認為可以“化板滯為跳脫”(沈德潛《唐詩別裁》)。其實,由“回日”憶及“去時”,以“去時”反襯“回日”,更增感慨。蘇武出使是漢武帝為之賜節(jié)餞行,他自己那時也正在壯年,可是歸漢之“回日”,漢室江山雖然依舊,然而人事卻迥然有異于前了,這里面包含了極其深沉的感。“回日”句是寫朝廷人事的變更,“去時”暗示了蘇武個人生命歷程的轉(zhuǎn)換,兩句通過對時間轉(zhuǎn)換的形象描繪,顯示了蘇武留胡時間之長,也說明了十九年中蘇武所經(jīng)受的磨難之多。
尾聯(lián)二句謂蘇武歷經(jīng)生死苦難而不失漢節(jié),回來后竟不得封侯,只能空向秋波悲嘆年華已逝,表露出作者對刻薄寡恩的天子的深沉怨恨。這一聯(lián)集中抒寫蘇武歸國后對武帝的追悼。漢宣帝賜蘇武爵關(guān)內(nèi)侯,食邑三百戶。武帝已經(jīng)長眠茂陵,再也見不到完節(jié)歸來的蘇武封侯受爵了,蘇武只能空自面對秋天的流水哭吊已經(jīng)逝去的先皇。史載李陵勸降時,蘇武曾說:“武父子之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值苡H近,常愿肝腦涂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被貒螅训邸霸t武奉一大牢謁武帝園廟”。這種故君之思,是融忠君與愛國為一體的感情。最后一筆,真實感人地展現(xiàn)了一個帶著歷史局限的愛國志士的形象。
晚唐國勢衰頹,民族矛盾尖銳。表彰民族氣節(jié),歌頌忠貞不屈,心向故國,是時代的需要。杜牧《河湟》詩云:“牧羊驅(qū)馬雖戎服,白發(fā)丹心盡漢臣?!睖赝ン捱@首詩,正塑造了一位“白發(fā)丹心”的漢臣形象。
宋代朱弁:“回日樓臺非甲帳,去時冠劍是丁年?!眹L見前輩論詩云:用事屬對如此者罕見。(《風月堂詩話》)
宋代劉克莊:溫飛卿《蘇武廟》云:“回日樓臺非甲帳,去時冠劍是丁年?!薄凹讕ぁ笔俏涞凼拢岸∧辍庇美盍陼岸∧攴钍?,皓首而歸”之語,頗有思致。(《后村詩話續(xù)集》卷二)
元代方回:“甲帳”“丁年”甚工,亦近義山體。(《瀛奎律髓》卷二十八)
明代楊逢春:首點蘇武,提“魂消漢使前”五字,最為篇主。(《唐詩繹》)
清代毛奇齡、王錫:“丁年”亦是俊語,然使高手作此,則“回日”“去時”不如是板煞矣(“回日樓臺”二句下)。(《唐七律選》)
清代查慎行:三四用子卿事,點綴景物,與他手不同。(《初白庵詩評》)
清代沈德潛:五六與“此日六軍同駐馮”一聯(lián),俱屬逆挽法,律詩得此,化板滯為跳脫矣。(《重訂唐詩別裁集》卷十五)
清代范大士:子卿一生大節(jié),八句中包括無遺。(《歷代詩發(fā)》)
清代何焯:五六不但工致,正逼出落句。落句自傷。(《瀛奎律髓匯評》)
清代紀昀:五六生動,余亦無甚佳處。結(jié)少意致。(《瀛奎律髓匯評》)
清代方世舉:溫之《蘇武廟》結(jié)句:“空向秋波哭逝川”,“波”字誤。既“川”復“波”,涉于侵復。且“波”專言“秋”,亦覺不穩(wěn),上有何來路乎?老杜云“賦詩新句穩(wěn)”,名手有不穩(wěn)耶?當是“風”字,用漢武帝《秋風辭》乃非泛設(shè)湊句,乃與通篇之用事實者稱。(《蘭叢詩話》)
清代梅成棟:全以議論行之,何嘗有意屬對?近人學之,便如優(yōu)孟衣冠矣。(《精選五七言律耐吟集》)
清代朱庭珍:玉谿生“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飛卿“回日樓臺非甲帳,去時冠劍是丁年”此二聯(lián)皆用逆挽句法,倍覺生動,故為名句。所謂逆挽者,倒撲本題,先入正位,敘現(xiàn)在事,寫當下景,而后轉(zhuǎn)溯從前,追述已往,以反襯相形,因不用平筆順拖,而用逆筆倒挽,故名。且施于五六一聯(lián),此系律詩筋節(jié)關(guān)鍵處……二詩能于此一聯(lián)提筆振起,逆而不順,遂倍精采有力,通篇為之添色,是以傳誦人口;亦非以“馬”“?!?、“丁”“甲”見長,故求工對仗也。(《筱園詩話》)
清代王壽昌:如此諸作,其凄側(cè)既足以動人,其抑揚復足以懲勸,猶有詩人之遺意也。(《小清華園詩談》)